作為導演,他不把電影當「一部電影」-專訪魏德聖,《臺灣三部曲》擘劃台灣空前影業夢:「我們都把電影看小了!」
「一直到當兵前,我都不知道將來要做什麼,好像沒有什麼夢想、什麼期待、什麼願望,都沒有。」近年跨刀許多台灣大規模電影製作的導演魏德聖,2020 年更正式為醞釀了 20 年、包含《臺灣三部曲》在內共有五部片的「臺灣 400 年系列電影」計畫啟動群眾募資,還要蓋一座延續電影生命的「豐盛之城」 — 想不到在我們對話初始之時,魏導就迸出這麼一句話,也就讓我們更好奇:原本讀電機科的他,如何這些年躍升為台灣電影產業劃時代的代表人物?而豐盛之城和《臺灣三部曲》,於他而言又為什麼是咬牙苦撐也非得看見的夢想境地?
開啟國片新境界,卻沒想過會吃這行飯
魏導笑著說:「一直到退伍前半年我才開始緊張,將來要怎麼辦?」當兵時有個同袍學電影出身,總聽對方聊起,可能天性浪漫吧,他覺得「聽起來不錯」,就這麼決定上起美術設計補習班,接著又進入電視劇公司打拚,過了兩年才真正算得上踏進電影產業;當時電視台崛起,人都往電視圈擠,魏德聖卻選擇流動到電影圈,從名導楊德昌的開車和製作助理做起,一路成為副導演。實際上,從小到大他和電影的連結也不算淺,小時候住在台南永康廟口旁,魏德聖家的另一頭就是電影院,「我只要跑幾步就到了!那裡根本就是我們小孩子的遊樂場!」他忍不住接著笑,「但完全沒想到自己有天會做這行!」
更沒想到的是,那個當年對未來毫無頭緒的少年郎,第一部長片作品《海角七號》於 2008 年上映時就一炮而紅,打破過去國片總是叫好不叫座的困境;《賽德克巴萊》更將國片提升到新境界,甚至在 2016 年嘗試了類型截然不同的《52赫茲我愛妳》。魏導說,每部電影都像小孩,無論生幾個,每個寶貝的個性都瞭然於心,「不過第一個孩子出生最興奮,難產的孩子最刻骨銘心!」說的不外乎是《海角七號》和那經歷九死一生誕下的《賽德克.巴萊》,但又禁不住小聲唸道:「現在也很痛苦,《臺灣三部曲》是多胞胎!不知道怎麼辦!」他說,總不能像實際醫學方法那樣,放棄幾個,好讓其他幾個存活率更高,「就捨不得啊!怎麼可以。」
這幾年身處台灣影業,魏德聖認為,每個時期需要改變的力量都不一樣。他說拍《海角七號》只是想證明自己,大舉成功是前所未料,「但確實可能讓大家比較敢花錢拍戲!以往我們常常在比誰能用最少的錢拍一部電影,而不是比誰能拍出一部好電影。」在此之後,大家對國片更敢於有所期待,年輕導演們也更放膽試驗新的呈現手法;而完成《賽德克巴萊》這個魏導眼中媲美好萊塢規格、「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大案子」後,又讓大眾從「可以試試看拍電影、投資電影」,進一步到「可以投資『大成本』電影」,使得國片作品更加百花齊放。
不過,面臨數位化趨勢和疫情衝擊,魏導觀察,無論台灣乃至國際電影產業,都面臨新的轉捩點:「影視工作者要如何在串流平台崛起的時代生存,是大家的課題;我們無法阻擋趨勢,但要想辦法駕馭,而不是被駕馭。」越是這樣的環境,越需要具備跨領域結合的能力, 魏導說,以前我們要拚的不是打贏好萊塢電影,而是在其血口之下還留有存活機會;現在的問題卻已不是「被併吞」,而是如何看出自我的獨特,不再當寄生、依附者,走出台灣自己的路。
如果,電影可以不再只是「一部電影」
「一部電影辛辛苦苦做完、上映,兩個月,下檔,在大家口中就只剩下『從前從前,有一部電影 ⋯⋯ 』被誰記得呢?被怎麼樣記得呢?就算在電視上看見,又有幾人會從頭到尾再看一遍呢?」 — 魏德聖
魏德聖拋出了連珠炮般的問題,「就像結婚紀念冊,拍完後會拿出來不斷翻閱的人有多少?」他激動地說。
魏導總相信電影有更多出路,用什麼方式行銷、用什麼方式紀念?如果不斷地有活動發生,是否就能刺激觀眾和影迷不斷重溫?他說台灣電影缺乏的正是把「電影」本身當作長遠經營的 IP (Intellectual Property,智慧財產權)來思考,讓它們成為下片後就在成堆影片中塵封、被動地等著被人們想起、被偶爾看見的記憶。
「大家經常說,這個太貴不要嘗試、這個太難了不要做,大家都往簡單的做,怎麼會進步?」 — 魏德聖
他自認還沒有能力帶動整個產業,希望先從自己開始。「臺灣 400 年系列電影」以一個時代、三個族群、三種觀點發展 400 年前大航海時代下的台灣歷史,由紀錄片《尋找福爾摩莎》、動畫片《達娜米》為先發,再加上魏德聖所執導的《臺灣三部曲:火焚之軀》、《臺灣三部曲:鯨骨之海》、《臺灣三部曲:應許之地》五部史詩鉅作組成,還計畫推動片場成為「豐盛之城」歷史文化園區;魏德聖將《臺灣三部曲》視為經營電影 IP 的機會點,讓電影放大成為藝文 IP,再逐步發展為台灣的 IP,希冀能打造更多不同類型、可被永續經營的新事物。
「電影就像一枝筆,可以有很多種影響面向」
電影和劇本都是很棒的工具,而電影從業者又是操作著這項工具的人,如何讓故事發揮更多想像空間、進而「影響人」,魏導認為是每個創作者都心懷的夢想。
要他形容對電影的情感,他有些語塞,想了想才說:
「電影真的是很強大的工具,可是我覺得多數人都把它看小了,看小了。」 — 魏德聖
他特別強調了幾次,又比喻:「一枝筆,商人拿來賣錢、學生拿來寫字,有夢想的人,就會用它來書寫、創作厲害的事物,影響更多的人。」魏導越講越激昂,「電影可以擁有強大的能量,可是我們為什麼都把它當作是一個 ⋯⋯ 唉!這是我覺得最蹧蹋它的地方。」他知道自己想往哪邊去,卻不知道人們能否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:「大家會說,還不就是一枝筆,比較漂亮而已,還不是寫字用的?」他只想盡量說服,過程中卻免不了遭遇各種沮喪和辛苦。
不過,可以確定的是,澎湃的故事和執行想法在腦海裡轉了無數遍,下一步還得繪出想像,才能讓夢想有機會實際被看見、成長得更完整與茁壯。工作中,魏導的繪圖螢幕大多用來畫分鏡表和寫腳本,於《臺灣三部曲》的各種繁雜事務中也扮演運籌帷幄的角色:
「其實畫分鏡並不是導演的工作,但是對我來說,劇本如何表演、走位,機器架哪邊、場景應該長怎麼樣比較有戲劇張力,這是我思考細節的過程。」 — 魏德聖
構思完成的分鏡圖,再交由團隊成員仔細繪製、討論,針對漏網細節補上畫面,或特效場面該如何設定和運作;透過這樣的來回討論,完成團隊想法整合,魏德聖像負責指揮大小事的軍師,也就完成了整體佈局與執行間的統合。
長久以來,他都選擇以 Wacom MobileStudio Pro (簡稱 Wacom MSP)作為他的創作左右手。魏導笑說對很少把腦力用在科技產品上頭,心思全都往電影去了,「教太多我就會全部忘記!」也正因為操作簡單、便利易用,Wacom MSP 成了他長年的繪圖螢幕首選:「我以前都拿筆、拿紙畫,可是真的太麻煩了!要重畫或修改都很不便,要變化鏡位就要重新畫一張。」
魏導說,有了繪圖螢幕,放大、縮小或者直接複製一張圖來修改都不是問題,最近還總想著:「等到最近要開拍的分鏡都畫好後,有一天我一定要用它來畫一張彩色的圖!」他講得很篤定,因為每每看著團隊畫出精細的彩圖,都讓他嚮往不已,「別人都可以畫成這樣,為什麼我還在畫黑白的呢?」他幽默地調侃自己。
問他什麼時候會開始動筆畫那張彩圖,他半開玩笑卻口氣認真地說:「我現在呢,唯一能逃避現實的方式就是直接跳過現實,直接想到《臺灣三部曲》和整個計畫完成的那天!」現實還是有許多難關要過,魏導說,想著那一場場白日夢,或許很快地,白日夢實現的那天就會來臨。
魏德聖說,倒也不是對歷史特別癡迷,而是「在不同時間中,發現了不同的好故事」:「發現了,很難就不理它們你知道嗎?」他好氣又好笑地說,像在笑自己。無論大環境好壞、有無資源,對他來說都過不了心裡那關、成不了藉口。
時間不長,能做就做吧!他說人生不在乎安逸滿足,「要精采,要精采才好玩!」魏德聖嗓音裡散著些低沉的沙沙聲,沉穩而渴望冒險的魅力卻洋溢其中。
時間不長,能做就做吧!他說人生不在乎安逸滿足,「要精采,要精采才好玩!」魏德聖嗓音裡散著些低沉的沙沙聲,沉穩而渴望冒險的魅力卻洋溢其中。
魏德聖
臺灣電影導演,果子電影創辦人。 於2008年執導電影《海角七號》獲得過億票房,聲名大噪;2011年電影《賽德克·巴萊》獲得第48届金馬獎最佳剧情片。